超真至善
2022-08-17 04:48:12 来源:大江网-信息日报 编辑:冯兆明 作者:危春勇

彭友善,字至斋,号超真。当代著名画家、美术教育家,现代陶瓷教育奠基人,江西画坛代表人物之一。
其贯古今、融中西、开生面,一生致力于中西合璧的美术创作、教育和研究,为20世纪绘画艺术的创新作出了开拓性的探索与贡献。可能很多人不知道,他在关爱子女和家庭教育方面也很有一套。
“品艺德立世,真善美传家”。2022年8月16日,是彭友善先生逝世25周年。值此之际,记者走访了他的长女、江西师大附中退休高级教师彭石天,听她讲述父亲生前对孩子的教育与培养等方面的故事,以作为对大师的缅怀和纪念。
■信息日报/信息日报客户端记者危春勇/文

彭友善像

彭友善画虎
用艺术熏陶孩子的心灵
彭石天,名字刚硬十足,颇有几分男子味,很难与一位恬淡、内敛、温和女子,尤其是舞文弄墨的文化女子联在一起。不免好奇与纳闷,一见面,自然便从名字开始说起。
“我的名字其实是与女性有关联的!”彭石天告诉记者,1947年她出生时,父亲从女娲炼石补天典故引申开来,给她起名叫“石天”。
石天是家中的长女,下面还有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她说,父亲给孩子取名是有原则和讲究的,一是要与众不同,否则叫起来就没有区别;二是要笔画简单,便于孩子小时学写字容易写。按老家排名,女性都是“兰”字辈,外称“娜”,堂姐小名就是“兰”。自己没有按家族辈分排,因在南京出生,小名便叫“宁灵”。大弟弟是父亲在景德镇陶业专科学校任职时降生的,取名“开天”,小名叫陶陶;小弟弟取名则为“中天”。妹妹出生后,一开始起名“师苏”,后改名为“乐天”。这样,我们彭家的四个孩子就像东南西北的四个角,撑起家庭的一片“天”,寄托着父母的期待与厚望。
“父亲在36岁时才有了我。婴儿时期的我,几乎就是在他的怀里长大的,甚至连我那时的衣服都是父亲亲手裁剪,并一针一线缝制的。”回忆起孩提时代的往事,彭石天思绪如潮,充满了情感,现已是七十好几的人了,言谈中仍不时流露出少女般的幸福和甜蜜。
彭石天说,父亲特别注重对孩子的教育与文化熏陶。每到星期日,他必定要抽出时间,带孩子外出活动,而且每次的安排都不一样,有时去看展览,有时去看花卉,有时去公园写生,有时看马戏团表演……南昌市中山路上的儿童书店,是他带孩子去得最多的地方。每每光顾,便要给孩子们选购一些内容积极向上、画得较好的小人书,如《铁道游击队》《山乡巨变》《青年近卫军》,还有《三国演义》《说岳全传》等。
忆起当时的情景,彭石天感觉仿佛是发生在昨天一般:走在回家路上,父亲总是一手牵着一个孩子的手,一边走还一边讲,有时讲大伯彭友仁早年追随方志敏闹革命的故事,有时讲自己的经历,有时讲常识,有时讲笑话。
回到家里,父亲又用牛皮纸将书一本一本包好,并写上“研”字,将我们姐弟名字中的“石”与“开”都包含进去了,表示两人同学共用。写完后,又翻开书给我们讲一遍,然后让我们自己去看,阅读结束,再放到特意准备好的藤条箱里。虽然我们都认识字,但还是特别喜欢听父亲用他那浓浓的余干口音讲述书中的故事。

彭友善夫妇与1岁女儿石天合影

1955年,彭友善与岳母和孩子石天、开天、乐天合影

石天一家与父母、两个弟弟合影
温和友善对待亲朋四邻
在江西师范学院任教,彭友善的繁忙程度可想而知。然而,他经常忙里偷闲与孩子们一道活动,有时画画时间长了,就作为休息调剂一会。彭石天说,父亲的手非常巧,他带着我们动手搭建乒乓球台、编织台桌上的隔离网,师院的好多孩子都是在这里学会打乒乓球的。
彭石天回忆说:“那时还流行放幻灯片,比赛看谁家的幻灯制作得好。童心未泯,父亲也像个孩子似的参与其中,带着我们用羽毛球盒和玻璃片制作。所用的玻璃片很小,要裁到5×3cm规格才能插进去,玻璃店大都不愿意加工。为此,父亲带着我跑了好几家店才找到愿意做的。3分钱一块的玻璃片,一口气买了100片。一回到家,我就和大弟弟开天忙开了,将玻璃片洗净,在上面画人物、画故事,当时对八一电影制片厂放着灿灿光芒的五角星片头印象非常深刻,也照葫芦画瓢画到幻灯片上去,父亲看了笑呵呵地予以鼓励。到了晚上,我们姐弟俩就钻到桌子底下放幻灯,惹得邻家的孩子纷纷跑来观看。”
超真大爱,友善可亲。彭石天说,父亲一向和善民主,谁都愿意和他接触。在家中,凡正当的事都能满足我们。别人家不喜欢外人到家中玩,我们家就喜欢人家来玩。家里不仅有几百本图书,皮球、跳绳也好多,都是给上门来的孩子们玩的。可以说那时在师院,我们家是最温馨热闹的一家。几十年后,当儿时的玩伴重聚在一起,还有发小对我说,还是你们家最好玩。
“其实,父亲对学生比对我们还要好,甚至对不认识的也特别关心。”彭石天说,大弟弟开天的一个同学,喜欢画画,就给父亲写了一封信求教。父亲写了七页信纸的回信,逐一回答他提出的有关问题。还有一位作者给父亲写了一封信,父亲也回了整页纸的信。收件人一直精心保存着,信件崭新如初,后来还交给我们家珍藏。
父亲不仅对孩子慈爱,对学生、对朋友厚道,对家中的亲戚和长辈也特别尊敬,家中的长辈都想到我们家来养老,说父亲脾气好,对老人好。
为女儿求学致信潘天寿
近山识鸟音。置身于艺术之家,彭石天和弟妹幼年便开始接受书画艺术的浸染。不是看到父亲不知疲倦地在作画,就是听到父亲和他的学生们进行画作的评论。耳濡目染,姐弟几个从记事起就自然而然地与画画有着天然之缘。
石天小时爱画公主,而弟弟开天则爱画马。因此,父亲特意为女儿选了一本《杨排风》连环画,让她摹着画;为开天选的是《柯楚别依》,这是描绘苏联骑兵英雄的故事,里面的马画得非常生动。姐弟俩一画完画,便争着拿去让父亲阅览修改。收到孩子们的作业,父亲总是要认真地审看并指正,一点也不亚于课堂上教学。
彭石天名似男名,本身也有男人的风格。生性活跃,特别爱运动,排球、篮球、乒乓球都喜欢打,有时和同学们打球打到天黑也不愿回家。而学画要能静得下心来,好动的石天,说心里话并不是特别喜欢画画。经常是画完画后,就将画笔一丢,什么也不管了,而父亲则将女儿乱扔的画作一张张整理好,并悉心批改,把没有画好的地方加以完善,把没题字的画题上字。
1963年,石天初中毕业那年,父亲还专门写信给著名画家、教育家潘天寿先生,询问浙江美院附中是否到江西招生,想让女儿前去就读,然而潘先生回信说,不招收外省学生。这个想法就没能实现,他还把潘先生的回信展示给女儿看。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下,彭石天和弟弟,也毫无例外地与同龄人一样去农村、下工厂经风雨、见世面,接受再教育。1968年,她下放到南昌新建县(现新建区)朱港农场,在那儿劳动锻炼了三年。1971年,她从农场调到南昌肉类加工厂上班。一连几年,都住在家里与父母生活在一起。
此时,父亲又开始为女儿学画忙碌开了。绘画,最好要从工笔画开始学起。他特意去借了一本郑乃光的彩色工笔花卉,要女儿照着学白描和着色,并专门刻了一枚“石天”的小印章以资鼓励,另外还借了几座石膏像摆放在家中,让她练习素描。从石天保留下来的工笔画习作可以看到,画的有玫瑰花、玉簪花、鸡冠花、天竺葵等,甚至还有临摹工笔画大家王叔晖先生的《西厢记》。
晚年期盼子女传承艺术
彭友善兼攻国画、写实油画,教学上也兼任素描、解剖、透视等课。在学校授业解惑、培养艺术人才的同时,他自然希望自己的这份特长在家中也能得到传承。1977年恢复高考时,因报考艺术专业有年龄限制,石天没能如愿进入高校接受艺术深造。学习成绩一向很好且又喜欢理工的她,临时改学专业,以优异成绩被江西师院物理系录取。毕业后,石天被分配在师院附中担任物理教师,时间、心思和精力都用在教学上,成绩斐然,而“家传”的绘画反而顾及不上,被“晾”在一边了。
大约是在1988年至1989年间,彭友善感到自己年事已高,又没有看到孩子们正儿八经继承自己终生为之奋斗的绘画艺术,不时表现出闷闷不乐的神情,于是再次向孩子们提出学画的要求。
虽说从小就在父亲身边接触绘画,读画、观画、品画机会多,也断断续续地学画了一些工笔画,但写意国画还没有尝试。此时的石天已步入中年,平时的教学任务又特别繁重。可是,面对老父亲殷殷期待的目光,她说什么也不能无动于衷了。
事不宜迟!石天找来一堆堆旧报纸,铺展在画案前,正式开始向父亲学习中国画。父亲让她多练练兰竹,这是国画的基本功。她就在报纸上练画竹子、画兰花,悬手练画竹竿。
在画室,石天翻出父亲当年为自己批改的画作说,“父亲一般是先让我自己画,我画好之后他再来点评,一边讲、一边改,或是用浓墨盖掉淡墨,或是将软弱的笔锋添加得更有力度”。
在那些日子,石天每天上完课和批改完作业,或忙完家务,便跟着父亲学画。一切在有步骤、有系统的循序渐进中进行,白描、着色、素描等都成为日课。为了集中精力和有更多的时间用于学画,她还向学校申请,不再带高中毕业班,而改为教初中的物理课程。
请名家刻印为女儿鼓劲
熟悉的人都知道,彭友善艺术创作面很广,绘画多能兼擅,遍及油画和国画人物、山水、花鸟、走兽等各领域。晚年的他除去复制那些在特殊年代不幸毁掉的早期名作,并偶尔作人物、山水画外,主要精力便是投入花鸟走兽题材的创作。
在心无旁骛跟随父亲学画的那几年间,石天先后学了画兰、竹、老鹰、小鸡、麻雀、牡丹、菊花、仕女,还有他所擅长的老虎等绘画技法。父亲不断为石天打气和鼓劲,期间,特意为女儿刻了“石天”和取自艺名“小超”的两方图章,还请著名书法篆刻家许亦农先生刻了一方“彭石天”印章,给她以极大的信心和鞭策。
石天总怨自己的毛笔字写不好,父亲就手把手地教授“石天”两个字怎么题签比较好。他还在女儿创作的作品中挑出比较好的,要她拿去装裱,并嘱咐说:“今后如有机会,可以送去参展,也可以拿去出版。”2010年,随着父亲百年诞辰临近,石天将父亲生前为她选好的一部分画再加上近几年画的一些较好的作品拿出来,出版了一本个人画册,以作为对父亲诞辰百年的一份纪念。
让石天内心感到几许安慰的是,在父亲人生走到最后的几年,自己一直陪伴在身边,每每帮他将画笔和调色盘洗干净、在画案前牵纸、磨墨;高温酷暑的夏天,她还站在父亲身后轻轻地为他摇扇。
站在身旁协助父亲进行创作时,石天有时也会给父亲的画提些建议,比如许多人画钟馗,都是持着剑,或是一手持剑一手提着酒坛。她就说,能不能改变一下,让钟馗把酒坛踩在脚下呢?父亲听后,果真就画了一幅钟馗一手持剑、一手抚剑,而一只脚踏在酒坛上的作品。还有画苏东坡玩砚台,她说应该突出其高兴的神情,父亲也照此画了一幅东坡拿着砚台大笑的作品。
彭石天说,父亲画了《百虎图》后,曾嘱咐我练练仕女图,他期待有朝一日能与女儿一道合作画《百美图》,可惜自己的人物画始终过不了关,没能了却他的心愿,这成了一个遗憾。

彭石天姐弟等在父亲铜像前

幸得父教家传的彭石天在创作

彭友善采纳女儿建言创作的脚踏酒坛的钟馗
子女均业成未负父母心
父爱如灯,给孩指路;父爱犹帆,伴儿远航。在父亲的家教秘传和自己的苦心钻研下,彭石天在国画艺术的创作上终有所成,不仅奠定下较为坚实的基础,也形成了自己的风格。在她笔下,不论是兰竹、牡丹、菊花,还是雏鸡、麻雀、老虎,无不匠心独运,以明丽简括取胜,着墨不多,染色淡雅,形神兼备,情趣盎然。地道的家学渊源,让人从中可以窥见其父彭友善先生的某些用笔,作品多次参加省市级的画展,受到关注和好评。
著名评论家万圣兴认为,彭石天在传承父亲的精神和吸收传统钙质的同时,又在大自然中寻觅花鸟的天然属性,用心倾诉着源于自然的朴素情怀,更注重绘画语言的精练、纯粹与图式的构成关系,达到了“心画是贵真,写意觉有情”的艺术境界。
退休之后的彭石天,每天都要画上几个小时,对画画也有了更切身的感悟。她说,以前自己学画,主要还是不想让老父亲失望,有点“被迫”的情形,现在是真正喜欢上了,如果一天不画,就觉得生活中缺少了什么似的。
2021年11月21日,平时幽静的江西师大美术学院有几分热闹,以彭友善号命名的“超真楼”前人群聚集。为纪念彭友善诞辰110周年,由其“关门弟子”罗小平创作雕塑并捐赠的彭友善铜像在此举行揭幕仪式,彭石天与弟妹等应邀出席。
铜像取自彭友善头像,和善超然的气质与风采尽显其间。站在父亲的铜像前,作为家中长女,彭石天感到踏实并可以告慰的是,姐弟四人没有辜负父母的养育与期待,不仅在各自的领域有所成就,而且对父亲的绘画艺术有所传承和光大,特别是开天和中天均成为艺术领域的专家,在美术创作、策划和设计等方面都表现突出,妹妹乐天在艺术教育方面也是硕果满园。
彭石天庆幸自己出生在一个艺术世家。她说,先辈们坚定文化自信、高度文化自觉、践行文化担当,卓有成效,为后人做出了表率。特别是父母严于律己、循循善诱地教导孩子们从艺与做人,成为我们工作与生活恪守的准则,父母对我们的教诲和培养,让我们徜徉在幸福的长河之中,一生受用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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